在我的中学时代，一部电影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它叫《集结号》。
那是一个战争故事，同时也是关于信任和背叛的故事。
为了所谓的保重大局，一帮年轻的战士被抛弃在山坡上，而那象征着可以撤退的号角，却只在几十年后吹响。
是啊，大部队撤离了，是以牺牲小部队为代价。
小部队的战士们奋战到了最后一刻，直到他们的尸骨被掩埋在坍塌的山体中。
多年以后，这里变成了国家的山。
工人们在这里挖取所需的资源，然后将他们的尿撒在烈士们的头盔里。
他们之中唯一幸存下来的队长已是个满身伤疤的中年人。
他跑遍了许多地方询问了很多人，已经轮换了几轮的上司们认为他疯了，但他没有放弃。
怀着生者对死者沉重的歉意，他终于找到了这里。
尽管最后所有烈士们的遗骨都被放入了烈士陵园，尽管那支集结号终于在烈士陵园中吹响，尽管那似乎是个圆满的故事，但当时的我还是觉得痛心——
仅仅因为他们在当时被抛弃。
最后，我凝视着电脑屏幕一个人呆了很久很久。
我想如果我是他们的上司，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建国之后一切都要慢慢步入正轨，一切都要以发展为要，我想我也不会费心去听一个老人热切的恳求。
我会冷酷的拒绝他，因为连他也不知道遗骨的具体位置。
我三十几岁，我作为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等着我办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感谢那些烈士，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战争年代了，我们总归要先顾及活人么。
简单的换位思考结束后，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被抛弃的分量。
相信上方的许诺，相信自己的理想不会灭亡，相信所有中国人的梦还可以继续下去……
怀着这样的光明之心，他们在一个血淋淋的“被选择”中丢掉了自己的性命，然后被活着的人遗忘。
我想，科长他也知道这一点。
他经历的事情比我多，他当然知道上方一定会因为某些原因而舍小取大。
在自然界中，被抛弃的幼崽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条，而在社会中也一样。
被结界包围的我们，已经被判定了“社会的死”。
他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打算一个人默默承担的。
岁数大的人就喜欢干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真是白痴。
我冲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儿。
虽然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是这里的疑点实际上还有很多，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科长，抬起你那个地中海脑袋吧，我觉得我们并没有被抛弃。”
“你说……什么？”
科长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扭过头来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姿势让我觉得有点惊悚。
我用脚碰下椅子示意他坐下。
他“嘭”的一下坐了下来还踹了我一脚。
我叹了口气，拿过科长的资料翻过面儿用白纸的那一边画了一个时间轴。
“首先，疑点一。没有失踪人员家属报案。事情案发大概是在前天夜里的十点至十二点，接到报案是十二点半，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而且科长你也说来局里办平时业务的人和报案的人全都减少了。要知道人民群众打电话都是很勤的，老太太内裤丢了我们都要帮忙找，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我在时间轴的中间做了一个区分。
“其次，疑点二。第二天，大姐头……啊不，鄢云同志一直看着现场，同时白天也见到了总部那边派来查看现场的人员，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总部应当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但是在晚上科长你去打电话他们却说没有这件事儿，这自相矛盾是一个疑点。”
我在中间的点上画了重重的一个圈。
“再其次，疑点三。科长你要去总部的时候，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斗殴群众有点儿问题。我们接到斗殴的案件本来就比较少，而且一般见着我们就都跑了。就算是碰见穷凶极恶的歹徒，那一般也是直接上来干一架啊，没理由周旋啊。这帮人感觉有点儿像事先安排好拖时间的。”
我拉出了一个长箭头画了一堆圆圈象征脑袋。
“最后，疑点四。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那个该死的结界，另一个是打总部电话打不过去的问题。我先假设你查过电话线路了……”
“查过了，没有问题。”
“好，那既然电话线路没有问题，根据我的推测，这两件事大概是有所关联的。或许正是因为结界出现了，所以我们的电话才打不出去。这个疑点很好解决，我们现在可以试一下，看看是只有警方的电话打不出呢，还是所有的电话都打不出去。”
“我……我可以做这个！”
一直沉默着的阿雅红着脸举起了手。
“谢谢你，阿雅。但是为了多凑几个样本，我们几个人都要打电话。”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我打给我传媒方向的朋友，看看他那边有没有消息。”
“好，那我给你嫂子打个电话，然后再给我警局的朋友来一个。”
坐在两边的我和大姐头为了不打扰阿雅和科长打电话于是往会议室的那头走去。
我拨弄着我只有十几个联系人的手机通讯录，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打给小白。
“你今天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突然间，大姐头朝我搭话。
“啊……啊？”
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她看也没看我，只是对着手机屏幕自顾自的说话。
“平时一副马上就要死的样子，但是今天既和我说了你关于平行宇宙的猜想，还给李叔交了证物，更重要的是，你把科长从自责中解救了出来。”
她顿了顿，然后用非常小的声音说：
“非常的……可靠呢。”
我愣住了。
她的侧脸有着非常美的笑容，以至于我说不出话。
但我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得为自己辩解，我不是什么可靠的人，我只是个袖手旁观了整个事件的垃圾。
然而她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她迅速的拿起手机放在了自己的耳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喂？啊，是妈妈吗……”
看着她的背影，那一瞬间我开始觉得痛苦。
她在会议室的大门口转来转去，和她妈妈说着报平安的话，说着自己工作很忙的话，说着大家一切都很好的话。
这原本只是平常的光景，但我突然觉得我比她低了很多级。
并非是职位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作为人类，她作为人类——
虽然我们同样都是人类，但她却应该上天堂，而我应该下地狱。
最为让我痛苦的是，她以为我也可以上天堂——
而我这一生终究无法攀登那神圣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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